喜欢在路上,喜欢没有目的的旅行,喜欢不经意的相逢,喜欢素面相见的坦诚。
有时,仅仅一面之缘,而电光石火的刹那,或似曾相识的容颜,从此便不会忘却。总在不经意的岁月中,突然被想起,微笑,或者叹息。也有一些地方,第一次来到,就恍若故地重游,瞬间穿越前世今生。也许再也不会去第二次,也许早已如桃花源般不知所踪,甚至都不能肯定,是否真的到达过。而世间所有的因缘际会,似乎冥冥中早有天定。“相逢一醉是前缘,风雨散,飘然何处”。也无须问归处。
记得那年火车到达Avignon,朋友带我去高德山庄。忘了那天一路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,只记得山庄的空气里都是薰衣草、百里香、松柏和茉莉的味道。还记得教堂的晚钟响起,鸟儿掠过林梢,牛羊在山坡上吃草。那些年轻的姑娘们,遇到一个爱人,便可以一生一世。而我们也知道,一天之后,皆成过往。从此天各一涯,也许不会再相逢。佛经中说“不受后有”,只做前缘的结束,不做后面的纠缠。如此,甚好。生命中的人来来往往,欲望越满足越虚空,遗憾里有记忆有深情。那么就在最好的时候,做一个最美的收梢。
我也相信“两生花”,相信这茫茫世界,冥冥之中,一定还有另一个我,所以并不孤单。就像宝玉遇到北静王,心中满是淡淡的欢喜。彼此眼里,“面如美玉,目似明星,真好秀丽人物”,相看两不厌,如同面对另一个自己。不需要经常问候也无需时时想起,彼时却心念相通,从遇见的第一眼开始。人与人的相逢,总是扑朔又迷离,无关乎身份、地位、年龄甚至性别,有时无始也无终。曾在南大偶遇一位姑娘,通诗词音律,爱笑爱喝酒,我们曾用银杏叶给对方写信,那些相思的情意,遍布了密密的蝇头小楷。她在电话里唱昆曲给我听,或者说起故事般的往事,我在和她的词里写道:“金陵,长记取,南园银杏,聊注衷肠。把胸中锦绣,醉伴黄粱。歌舞六朝梦觉,平生意、任自游扬。”她失恋了,工作了,结婚了,生子了,都会写信或电话我。她说,人生如寄,就是甲第连云,亭台数里,也不过是寄此一身,所以,要及时行乐。这也是我的想法,人生无执亦无持,最终都要般般放下。突然有一天,我们失去了联系,茫茫人海,遍寻不见,或许也没有刻意再去寻找,就这么消失无踪了。而今天,却怎么也想不起我们是否真的相遇过,似乎只是一个偶然联系到的笔友,似乎记得的容颜只是那张寄来的照片。从此寂寂长往,天涯各自从容老,只愿她一切安好。
雨天,又想起一位一面之缘的朋友。他为一场巴赫的音乐会飞到上海。因好友的引荐,一起在慧公馆喝了下午茶。有些人总是似曾相识,一见如故。他说我就像他的家人,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合了影,画面竟如此和谐。当晚飞机延误,又在微信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,互寄一些诗文,偶尔发一首曲子给我听。雨停了,三万英尺的距离,就此别过。我不知道他的身份,甚至不知道具体的名字。
后来的一天,他在千里之外的森林公园偶遇圆月,感而纪之,写下《行香子•月》:“相见如亲。倚共清醇。拜春月、谁在修门?当时心事,眉漾温存。有几分怜,几分爱,几分嗔。坡公老句,玉兔新恩。总应在、明月乾坤。金波眼底,采采诗痕。怕镜中花,花中月,月中魂。”读懂了这样的字里行间,忍不住提笔和了一首《行香子• 纸边》:“形影如亲,谁寄温醇。三春杳,早掩重门。浅斟低唱,一霎温存。问因何来,为何去,又何嗔?情长计短,念念新恩。风吹起、不见乾坤。前尘旧事,却上心痕。念纸边梦,梦边诗,诗边魂。”喜欢这般干净的缘分。纸间风月,恋恋红尘,竟舍不得重逢。